诗文库 正文
葵丘盟 其二 战国齐国 · 齐桓公
出处:全上古三代文卷七
初命曰:「诛不孝,无易树子,无以妾为妻」。再命曰:「尊贤育才,以彰有德」。三命曰:「敬老慈幼,无忘宾旅」。四命曰:「士无世官,官事无摄,取士必得,无专杀大夫」。五命曰:「无曲防,无遏籴,无有封而不告」。曰:「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(《孟子。告子下》)」。
合谋欺凌孤寡判 宋 · 胡颖
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二三、《名公书判清明集》卷一四
昔者先王之治天下也,一则曰哀此茕独,再则曰不敢侮于鳏寡,盖谓茕独鳏寡之人,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也,故发政施仁,必先于此。今观阿贺所陈,岂非所谓穷而无告者欤?内而宗族亲戚,外而乡党邻里,不能相与扶持,而乃群起而欺凌之,或抢夺其财物,或占去其田产,或抑勒其改嫁,磨牙摇毒,不夺不餍。阿贺以一未亡人,其能胜群凶之虐燄乎?幸而权县灼见奸谋,烁金之口不得以惑。详阅所判,是非曲直,了然目中,无复馀蕴矣。但一行人情状奸狡如此,此王法之所必诛,今既见其情,而罚略不及伤其毫毛,则小人何惮而不为恶哉!恶恶而不能去,此郭之所以亡也。善乎然明之告子产曰:「爱民如子,见不善者诛之,如鹰鹯之逐鸟雀也」。吾侪为政,固当以仁为本,然保奸留慝,以害善良,宁不为吾仁之贼乎!帖县于内点追紧要人申解,照条施行,馀人并放。县押上科断,庶几自今以往,奸民知所惩,而鳏寡茕独有所恃以自安矣。
先令书 西汉 · 何并
出处:全汉文 卷五十五
告子恢,吾生素餐日久,死虽当得法赙,勿受小葬为小椁,亶容下棺(《汉书·何并传》:疾病召丞掾,作先令书。)。
教论 北宋 · 吕陶
出处:全宋文卷一六○九、《净德集》卷一八
因人之所能而导之,不强人之所未能而使之自至,则天下皆知为善之易,而不苦其难,吾之教亦不劳而成也。人之所能者,素有于内也;其所未能者,扩于外而后得也。施其素有于内者,则用力固少矣;而又扩之于外,则何行而不健,何求而不遂乎?抉瞽者之目,而授以离娄之任;提聋者之耳,而训以师旷之技,彼自知其资之不可为也,虽早夜谆谆语之,安肯信其说而从哉?御不失其步骤,射不失其容止,而告之曰久而不已,则五节五善可以具焉,其人必有激昂自进之心,而无恐缩不敢之意。何则?其资可为而无所惮也。及其久而不已,则所谓五节五善者亦庶几矣。忠信廉孝者,天下之人皆目之曰善行而欲行之也。或告之曰如比干乃谓之忠,如尾生乃谓之信,如伯夷乃谓之廉,如虞舜乃谓之孝,则其心莫不畏其不可及而自惰焉。倘告之曰不欺于人足以为忠,不食其言足以为信,不茍于得足以为廉,不悖其亲足以为孝,则孰不欣然而愿行之?行之而不已,安知其不尽夫所谓忠信廉孝之道哉?古之圣人察夫人情,而知其资之可为,而虑其心之畏不可以及,是故为之教也,不遏其端,不咈其欲,充其所有,致其所无,引之以至易,要之以至难。昔孔子之门人弟子皆贤明才哲,可谓造乎道者,然其问答之语,多切身近情,而无高远难知、勤苦难行之事,是故以敬养为孝,以言动视听不涉非礼为仁,以敬鬼神而远之为智,以先行其言而后从为君子。凡为此说者,欲人为善之易也。及后世道丧而教衰,人持异论而失其本统,以告子之贤,而犹有杞柳杯棬之喻,谓仁义戕贼其性;陈仲子、许行之徒,则又叛礼义之中,立茍难之行以惑世。噫,斯言也,斯行也,无乃窒天下之善心,而为仁义之祸欤!故孟子之教,皆先乎人之可为者,后乎人之畏其不可及者。先乎可为者,盖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也;后乎畏其不可及者,盖不强人以所未能,而使之自至也。且其言曰:四端犹四体也,茍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。如是则有恻隐之心者,可以为仁。仁之至,则不止于恻隐也。有羞恶之心者,可以为义,义之至,则不止于羞恶也。又曰:「徐行后长者谓之悌,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」。又曰:「鸡鸣而起,孳孳为善者,舜之徒也」。夫惟徐行后长者、鸡鸣而为善,皆众人之所不惮,而其归乃至于尧舜。凡为此说者,所谓引之以至易,要之以至难也。人之所未能者,可以自至,夫然后知孟子之深于教也。
讲明敬义大旨篇 南宋 · 蔡沆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五九、复斋公集
沆闻之先师曰:「敬者一心之主宰,万事之根柢;义者一心之裁制,万事之准则也」。敬则涵养本原,天君常存;义则裁度事宜,天则不乱;全是二者,然后为体用之学。苟无是敬以涵养之于先,无是义以体察之于后,方其平居,夜气不存,放心外驰,良心善性,昏于物欲,及其遇事,利害计较,是非颠倒,裁制无法,而醉生梦死皆是矣,尚何望其有正本澄源之道、开物成务之方,立天下之大本,制天下之要法哉!故必阐明为学之要,使有体而可推之用,有用而不遗乎体,歛之退藏于密,放之弥满六合,其用无穷,皆实学也,舍敬义何以哉!《坤》之「六二」,夫子释之曰:「直其正也,方其义也。君子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」。今析而言之,则内而立心必贵乎直,直则昭灵洞彻,不偏不倚,惟敬乃能直之;外而制事,必贵乎方,方则泛应曲当,各得其宜,惟义乃能方之。今合而言之,敬虽主乎一心,而其体虚灵,则管摄乎万事之义,是义乃敬之流行也;义虽形于万端,而其用微妙,实不外乎一心之敬,是敬乃义之根本也。不然,昏昧杂扰,无以直内,而何以为方外之妙用;偏狭固滞,无以方外,而何以尽直内之全体。折之而知其异,合之而知其同,此内外交相养之道,有不可以偏废者。自二句推之,必敬以直内而后能义以方外,上句为体,下句为用;自四字推之,必敬也而后发之直,必义也而后止之方,是敬与义为体,直与方为用,而一句之间,又各自有体用也。体用夹持,循环无穷,然后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和靖所谓「更无计较」者,其效固应尔也。或者于敬以直内则疑吾夫子之言何以不谓之正而谓之敬,殊不知以敬易正者,正指卦德而言也,敬则不失正,指人心而言也。正其体段,敬则有用力之要,正但指其地位,敬则有主一之功。至于义以方外,则为告子义外之说,殊不知敬之持之初非二事,譬如一镜莹然者是敬,其能照妍丑者即是义,又为两足立定者是敬,其能行者即是义。故程子曰,义形于外者,非在外也。然则二者用力之地若何?是说也,先师尝言之矣。以《中庸》之戒谨恐惧为主敬之本,以《大学》之格物致知为集义之端。学者知有主敬之本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,则主一无适,整齐严肃,其心收歛,不容一物,所以涵养于其静也无不至矣。学者知有集义之端而穷之于学问思辩之际,则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,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馀,所以体察于其动也无不周矣。异时真积力久,岂惟敬义之说吾无间然,推而极之,至于《大学》之家齐、国治而天下平,《中庸》之天地位、万物育,何莫而不由期道也!子思子曰「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」,此敬以直内,而喜怒哀乐无所偏倚,所以致乎中也;「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」,此义以方外,而喜怒哀乐各中其节,所以致乎和也。惟其如是,所以寂然不动,本体卓然,感而遂通,无所间断。其寂者无时而不感,其通者无时而不寂,此敬义相涵,所以有得于太极一动一静之妙也。明道曰,释氏于敬以直内则有之,于义以方外则未有之也。今和靖专于敬以直内,且谓伊川教人专令敬以直内,若用此理,则自不敢轻为,不敢妄作,不愧屋陋矣,少异明道之说。是不然。敬之一字,通贯动静,方其未发也,浑然是敬之体,及其既发也,则随事省察,而敬之用行焉,非其体之素立,则省察之功无自而施也。有此敬即有此义,有此义即有此敬,体用相涵,非可岐而二之也。释氏之学,所以异于吾儒者,有体而无用,然其体亦不同也。吾观儒、释之异,吾儒心与理一,彼心与理二,彼其常惺惺,则坐禅入定,万理俱空,吾之常惺惺,则知止有定,万理俱灿,彼其常惺惺,则息缘无端,而归于寂灭,吾之常惺惺,则冲漠无朕,而大用流行。明道惧学者不得于言,又从而释之曰,释氏之直内,要之其本亦不是。此皆伊洛大儒发明之要旨,至先师之说而益明。《敬斋箴》曰:「动静无违,表里交正」。《白鹿洞赋》曰:「明诚其两进,敬义其偕立」。有志于学者当加察也。若夫讽诵肤浅之时文,掇拾尘腐之常语,至于涵养理义之大原,培植事业之实用,漫不加意,闻见既陋,气识益卑,乌在其为远大之业也!况时文与义理之学何殊哉?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,无非教人以存养省察之功;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,无非教人以致知力行之实;程、朱诸儒之议论,无非启其虚灵真静之体,经纶错综之用,小得之小有受用,大得之大有受用,岂但增益其器识而已!愚谓为学之序,当取《四书集注》潜心玩味,先《大学》、《论语》,次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,博取伊洛诸儒之言,《近思录》、《或问》、《精义》之书,参考而熟复之,体验而力行之,上中二旬,当课之日,将所习摘为问目,互相切磋,至于所答之辞,不过以诸儒之论援引于前,以己见推明于后,末句仍以时文为课,如此则本末俱举,体用兼该,闻见卓伟,气质益宏,发而为文,意味深长,议论精确,他日任重道远,上足以续濂洛之正脉,次足以为当时之实用,远大之业,未易量也。昔先师应试策,考官得之惊曰:「三篇皆欲为国家措置大事,他日必非常人」。其涵养器识,为何如哉!
弃砚答 南宋 · 周南
出处:全宋文卷六六八八、《山房集》卷四
有物于此,寒暑激射,背面剥蚀。仲夏之月,拂乌几,启藏室,舒蚕茧之楮,握鸡距之笔,将以续《广骚》于未晡,了百函于一日。既而墨跂跂而如距,翰欲濡而旋啬。周子乃呼仆夫涤外胶,荡幽默,拟阴鉴,导灵液,终朴厚而古丑,蔑呵嘘之滴沥。乃喟然而叹曰:「物壮则老,理久则息。囿于形者皆然,而况乎石之泐」。于是毡包席裹,将弃旧而规新,期易钝而为利。午夜见梦,曰陶泓氏,应答条理,一一可纪。曰:「若憎予之迟缓而不及事乎?我虽漫漶,饱阅世态。形刳心存,不磨在子,何底凝之尤,而索我于形骸之内?我与子居,今四十年。子学点染,于我磨研。馀波所及,文字生焉。学浅学涩,短章大篇;予取予求,不汝瑕殄。我质颛愚,不利走趋。中间太学,辱在泥涂。黄尘满面,墨突无烟。载饥载渴,不饮盗泉。我心匪石,知白守黑,穷年矻矻。昔子在莒,有褐之父,善治文字,发未种种。弁髦同弃,桐门鱼里。得子之始,胶漆自比。功成干尽,俯仰谁记?今其存者,独余在尔。子何不思故旧之不遗,而忍于狧糠而及米」?余应之曰:「物庶新奇,适用者宜。今有支机捣练,为物之卑,靡濡靡润,犹莫之为,况乎词翰于是乎出,而淹速随之。子如椎鲁,发藻者谁?今将告子以弘农之谱,子未可轻为主人疵。夫砚品数十,故有错精铜、裁水玉、傅偃漆、截筠谷,采美蚌之壳、浮查之木。彼铁中之铮铮,亦馀子之碌碌。又有屑石末出,陶穴发瘗,土斲瓦铸。虽埏埴以为器,然非我之族类。乃若青州之砥,绛丝黄里;维淄之坑,有闻无声。驼基罗君,绣织五纹;洮河腝玉,价侔结绿。虽未足为天下之宝,皆尝狎主黑壤之盟。今将与子订楚产,穷越砥,访南唐良工之子孙,验西岩绝顶之脉理,定七里之优劣,续五绝之款识。子其志之。夫斧柯之山,青花如秋,紫云炫目,绀润夺玉,尚其色也。苌弘洒泪,黳精绚内,九晕微心,有间有正,贵其目也。浮轻沤,飘麝末,圆毫促点,薄重乾腻,声之隐也。黝眉黄眼,玉乳金沙,蒸云含星,旋转如涡,体之异也。黼形縠理,有茫索索,若烟非烟,若缕非缕,文之细也。暮天如水,秋雨新霁,表里澄洁,无间奴隶,莹之至也。凡此数者,寸有所长,与人莫逆。或静而敏,或顺而泽,满唇抱水,喷墨成纸,低心承润,无趾自至,故能发微文,涌泉思,侔德于万石君之家,索价不啻二万钱之贵。今子欿然孔穿,褊陋黯浅;有度而迟,符采不眩。乏刮眼之相视,渐老色之上面。投閒置散,乃分之宜。挟故而问,则吾不知」。乃莞尔而笑曰:「凡子所称,皆研之靡。有物于此,天地储精,日星耀芒;凝以雨露,结以阴阳。其形则长短大小,或圆或方;难终难穷,不主故常。其文则轻清重浊,能玄能黄,一经一纬,迭为文章。其嘘则触石而致千里之润,其翕则涸阴而冻七泽之温。默则收声于厚壤,语则出响于玄渊。是为无名之璞,造化之甄。故陶唐氏得之而为纯懿,夏禹氏得之而广疏凿。孔子得之而修坠地之文,孟子得之而距摩顶之墨。若夫帝鸿之玉纽,太公之金匮,河东之故刻,鲁庙之穿札,虽模范之尚存,而不知道术已为天下裂矣。于是灭于坑焚,散于屋壁,愚黔首,尚刀笔,进大滑。虽斯文之未亡,足为砚之一阨。厥后,马迁发名山之藏,班固揭兰霤之秘,相如招徕乌有之徒,子云作为墨客之对。又数百年,韩愈氏回狂澜,汲古绠。作传以附,见其出处;修文以瘗,藏其破碎。然皆不过宝为文字之祥,而资笔墨之戏。今我不惜漏泄于言语,盖欲子略识真才与大体。而乃专持匠石氏之说,宜吾以秃翁而见弃也。且夫尤物移人,慢藏诲盗。彼平生之长物,充耳目之玩好。然木石之怪,圣贤弗宝。故偃王为之以玉璞,而讫于贻石室之辱;晋怀写之以铜镠,而无以禦陆沈之扰。方其宝之也,自谓可以润生民,泽世教,然迄于争夺瓦解,原壤如燎,乌睹夫终身之与俱而贮水之不耗哉!矧夫一气变化,万类氤氲;空花结习,是身非身。故丑好沿于所见,而高下生于相形。澹台无貌,墨臀无名。或饿死于纵理,或始生而有文。高黑子而成帝,莽紫色而馀分。虽八彩之至贵,亦重瞳而自焚。彼人肖天地之形而犹若是,况乎一拳石之无情?彼其著星,压赘丑点。或黄中而通理,或罗缕而自陈。剡芒奇诡,触浊经清。譬如木伤雨而奸黣,础欲润而晕生。尔乃生差别之想,分利钝之根。拟形容于厥象,指瑕颣以为真。是何异指波心之炯而索月,见空中之肆而为人耶?居,吾语汝。九韶不奏,孰嚅凤咮;一勺之水,岂容龙尾?鸲鹆来巢,《春秋》所以纪异;不食马肝,食肉未为不知味。若认赘以为嫡,以有眼为最佳,剸持黜朱之论,几何而不见笑于大方之家?矧夫端石无铓,歙材少腻。譬如柔曼之乏风骨,亦犹通敏之多粗粝。彼未能以免俗,必反常而为贵。然求百于千万,尝无十之一二。非沾沾而自喜,则消耎于精锐。况邺台屋上之乌,尚欠淳灰之洗;而距野澄泥之字,未免下同于群碎。其他渴则乞索,饱则滞淫,无之靡阙,有不为珍。今子岂尝学书而得败箧者哉?不然,何至以下驷而骄人?且吾尝有大造于子,其知也耶」?曰:「何如」?对曰:「子之为人,廉而近刿。其色焦然,微有刚利。欲投胶而变浊,常蒿目以忧世。恶毁方而瓦合,几转喉而触讳。伤中心之坦直,贻四面之污痏。向及其锋而用之,则劓汝于是非久矣。顾方为子收卷而小靳,何乃责我以未能汪洋而大肆?然则子为蹈火不热,入水不濡乎?故为纳之罟擭坑阱之中而不知避已」?余乃内热震悸,三揖而进之曰:「余闻石不能言,今子无须眉而甚口,乃过于童乌之言《玄》。岂天将怜之,假神以启其衷乎?吾今知子矣」。曰:「若知我谓何」?曰:「子见素而抱朴者也。学黄老之道,伤墨氏之兼爱,而隐于漆园之下者也。昔吾见蔑之面,今吾见蔑之心矣。挫其外方而不割也,刳其中虚而为盈也,摧屈其锋锐不斗其捷也,肌色昏然毋以气骄人也。其以虚玄为之骨,黝默为之体者乎?子殆有道者也」。曰:「斯言过矣。我虽于淡泊相遭,而形为心之累。少共绢素之用,长识淄渑之味。上之岂不愿学为文雅以镇俗?中之岂不知发为波澜而饰治?下岂无几案之材而规升合之水?我岂石之人哉?我惟涉笔其间,有见必识。蒸亥豕之涉波,见出昼之濡滞。闻或行而或尼,非臧仓之沮毁。吾既不能削方而为员兮,信有失流行而坎止。幸托好于金石兮,逐浮沉于下里。子以我为不能斲而小之则固宜,若曰进于道矣则恐未。子言过矣,毋重吾罪」。余恶其荒唐而无端崖,复从而扣之曰:「天生万民,必授之职。始吾期子之道为沈浊,今子乃言有命之通塞,果且有知乎哉?请子一决其用舍行藏,庶几不忧夫玄之尚白」。于是辞穷吻索,自知不能究诘,请以太卜之瓦兆,参诸《连山》之宓《易》。乃命史苏端蓍策,视墨拆,遇董先生下帷之兆,曰:「余不堪也」。又筮之,遇䷕贲之䷳艮。贲之贞,火也。其悔,山也。文明以止,晦其明也。其繇曰:「他山之石,有文在脉。时止则止,幽人贞吉」。龟筮既袭,东方将白。主人就席,举手揖客。陶泓父笑言哑哑,早知翰林主人之设客难,万言不如一默。
巴郡太守樊敏碑(建安十年三月上旬) 汉 · 阙名
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一百五
君讳敏,字升达。肇祖宓戏,遗苗后稷,为尧种树,舍潜于岐,天顾亶甫,乃萌昌发。周室衰微,霸伯匡弼,晋为韩魏,鲁分为扬,充曜封邑,厥土河东,楚汉之际,或居于楚,或集于梁,君缵其绪,峰南西疆,滨近圣禹,饮汝菇汸,总角好学,治《春秋严氏经》贯(究)道度,无文不睹。于是国君备礼招请,濯冕题纲,杰立忠謇,有夷史之直,卓密之风,乡党见归,察孝除郎、永昌长史、迁宕渠令。布化三载,遭离母忧。五五断仁,大将军辟。光和之中,京师扰穰,雄狐绥绥,冠履同囊,投核长驱,毕志丘枕。国复重察,辞病不就。再奉朝娉,十辟外台,常为治中诸部从事,举直错枉,谭思旧制,弹饕纠贪,务锄民秽。患苦政俗,喜怒作律,案罪杀人,不顾倡獗。告子属孙,敢若此者,不入墓门。州里佥然,号曰吏师。季世不祥,米巫凶虐,续蠢青羌,奸狡并起,陷附者众,君执一心,赖无污耻,复辟司徒,道隔不往。牧伯刘公,二世钦重,表授巴郡。后汉中秋老(乞)身,以助义都尉养疾闾里,又行褒义校尉,君仕不为人,禄不为己,桓桓大度,体蹈箕首,当穷台绲,松侨协轨。八十有四,岁在汁洽,纪验斯臻,奄曶臧形。凡百咸痛,士女涕泠,臣子褒术刊勒铭。其辞曰:
于戏与考,经德炳明。劳谦损益,耽古俭清。立朝正色,能无挠庼,威恩御下,持满亿盈。所历见慕,遗歌景形。书载后俊乂,股肱干桢。有物有则,模楷后生。宜参鼎铉,稽建皇灵。王路阪险,乱不庭。恒戢节足,轻宠贱荣。故□大选,而捐陪臣。晏婴𨚍殿,留侯距齐。非辞福也,乃辟祸兮。
乱曰:演元垂□岳渎(缺一字)兮。金精大佐,实生贤兮。□欲救民,德弥大兮。遭偶阳九,百六会兮。当缺遐年,今遂逝兮。歍呼哀哉,魂神□兮。建安十三年三月上旬造。石工刘盛息懆书(《隶释》十一)。
巴山哀 清末至民国 · 杨圻
出处:江山万里楼诗钞集外诗
己卯阳历五月,敌数以空军炸我重庆,三、四两日尤酷。飞机三十八具,掷炸弹、烧夷弹二百馀枚,大火数日夜不熄。重庆商务荟集,闾阎栉比,居民二百万,俄项间以炸以焚以压死者万馀人,而屋宇毁灭,栖食骤绝,骨肉散失,产物荡然,生者亡家,死者无骨,富者露宿,贫者裸立,疾走弃乡,流亡他郡,而残废毁伤与夫哀痛惊悸,饥冻疲病以澌灭者,不知纪极也。忆去岁首夏,我国空军三十具,亦尝飞往日本,奉命但发传单,而不投一弹,我国人咸怨政府过宽,各友邦交誉蒋公伟量,其时各省被炸殆遍,岂不能以其道还其身哉?若曰:「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不忍毁其艰难之物力,残其安居之君民也。君子有所不为,使知中国宽大,足其愧感而已。」今若比以理言,何以报我不炸之德?以事言,重庆去战区千里,军人武库皆不在焉,炸之何补?是亦虐我民而已。夫侵人之国,欲得人之民也,与其军为敌,非与其民为敌也。有得土攘地之野心,而乃残民以逞,自古王道霸术,以至巧取豪夺,莫不利用怀柔,今敌以无道行之,视我民如草芥,何耶?我知敌意残忍成性,但欲中国之土,而不欲中国之人。斯言也,我国人其知之乎?其闻之乎?虽然,我于是知免乎左衽之惧矣。
一夕备万棺,梓人工弗给。
崇朝一路哭,哀声出万室。
益州天下壮,蚕丛去天尺。
万马缘青冥,孤江缒舟楫。
至今天府人,其气不外泄。
一朝鸦儿军,西飞天险失。
盈城化沙虫,受者齿尽切。
物类爱其群,见者眦欲裂。
胡越同舟情,闻者发皆立。
凛此一震威,再见我蜀碧。
咄咄杀人器,所至劫灰积。
一发山陵崩,再发鸡犬绝。
噫我巴渝民,血肉倏狼藉。
有如火陆浑,炮烙复燔炙。
又如烧咸阳,三日夜不熄。
移民如移山,今乃风雨急。
令下万人叫,未行途已塞。
尊亲解肢体,何以为扶掖。
妇孺委沟渎,何以为怜恤。
哀哉复哀哉,不死亦何适。
痛哉复痛哉,共死计为得。
兹土楚蜀枢,嘉陵汇江侧。
千樯舣双流,层楼梯绣壁。
人烟聚云翠,弦索共星出。
自昔江城美,繁华间明瑟。
春至巴山秀,诗人所采撷。
忽焉天雨血,千门飞霹雳。
呼号半人鬼,奔崩没沙石。
大声瘖天鼓,馀力坼地脉。
宵明见火山,百里江水赤。
日出犬不吠,昏旦莫辨色。
惊魂碎虚空,残喘废眠食。
风火兵交乘,金木土速灭。
此祸古所无,性恶与人别。
自暴嗜杀人,快意餍饕餮。
念我炎黄胄,屠戮若虮虱。
苟就城下盟,安望有遗孑。
五月初三四,宜曰国雠节。
所以告子孙,国雠誓湔雪。
大怨义必报,孔子曰以直。
被祸非独渝,纪一例千百。
当时我渝民,祷天免浩劫。
我闻光武败,渡河冰夜合。
又闻昆阳战,反风助赫赫。
国有大灾凶,呵护真宰职。
渝民屠千万,其事非纤屑。
奈何纵元凶,灌穴复薰隙。
百灵今何在,明禋盖久辍。
嗟我无罪民,生也长戚戚。
自视若蝼蚁,贪生苟偷息。
所欠一死耳,忍令就醢磔。
下民诉昏垫,穹苍静默默。
人穷乃呼天,仰视俯泣血。
用兵固求胜,杀人岂不择。
我读兵家言,安民载师律。
义不杀二毛,田禾诫弗摘。
曹彬徇江南,良史书为则。
农夫来观兵,荷来满阡陌。
大勋不血刃,得众但传檄。
是皆能爱民,于敌非有惜。
得土欲得人,视民不曰敌。
所谓吊伐心,无乃怀柔术。
万古非武人,圣盗盖同辙。
况乃非我类,奚待论顺逆。
春秋严大防,大哉攘夷狄。
非若刘项争,但曰兄弟阋。
胡也今倒行,天盖夺之魄。
何以亲我民,赠之火与铁。
驱使我国人,一心齐万亿。
异哉胡无人,狺狺功狗绩。
不闻管乐俦,盈廷哙伍列。
以暴举大事,拔山力何益。
未闻抚疮痍,但闻掳金帛。
倾国百万师,儿戏蹈荆棘。
非无入蜀勇,实乏平吴策。
熟视无泰山,秋毫察眸睫。
造化无能名,至巧返大拙。
兹事捲土难,千载一日昃。
失机驷马追,改弦噬脐及。
天道柔为用,凶暴奚免折。
悲来一阴生,有悔乘阳极。
百胜必亡国,自焚在不戢。
隆隆与炎炎,雷火观盈实。
觇微知其几,其气三而竭。
反视我国人,兵哀民则激。
大造亦好还,食报理可必。
沕沕盖昭昭,勿谓后事漆。
种豆落得萁,焉道自作孽。
彼民亦苍生,痌瘝我视一。
谁非含气伦,思之长怆恻。
中原多边患,自古四夷逼。
逆溯辽金元,上迄有苗格。
当其横行时,藩篱或洞撤。
其民今何在,毫发无遗迹。
天生一二人,鞭笞出六合。
自其未来观,腥膻终荡涤。
内理肺腑清,焉惧癣疥疾。
洋洋中国风,尚德非尚力。
终闻荒谷战,徒忸蒲骚役。
喑呜复叱咤,量力与度德。
荀子辩 北宋 · 徐积
出处:全宋文卷一六一七、《节孝集》卷二九
荀子曰:「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,以为偏险而不正,悖乱而不治,是以为之起礼义、制法度,以矫人之情性而正之,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。使皆出于理,合于道也」。
辩曰:荀子非也。且人之性既恶矣,又恶知恶之可矫,而善之可为也?矫性之矫,如矫木之矫,则是杞柳为杯棬之类也,何异于告子哉?弗思而已矣。余以谓礼义者,所以充其未足之善;法制者,矫其已习之恶。
荀子曰:「凡性者,天之就也,不可学,不可事」。
辩曰:荀子过矣。若如此论,则是上之教可废,而下之学可弃也,又乌用礼义为哉?余以谓天能命人之性,而不能就人之性。惟人能就其性。如此,则与孔子之意合。孔子曰:「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」。
荀子曰:「今人之性,目可以见,耳可以听。可以见之明不离目,可以听之聪不离耳。目明而耳聪,不可学明矣」。
辩曰:荀子过矣。夫奚物而不可学也?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,既匍匐也,不能行,必须左右扶持,犹曰姑徐徐云耳。然而卒能之楚、之秦、之天下者,其故何哉?盖曰学而已也。至于耳目则何独不然?其始也,目不能视矣,耳不能听矣,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,聪可以辩五声之和。卒能如此者,其故何哉?亦曰学而已也。夫奚物而不可学耶?
荀子曰:「今人之性,饥而欲饱,寒而欲暖,劳而欲休,人之性情也。今人饥见长者而不敢先食者,将有所让也;劳而不敢求息者,将有所代也。夫子之让乎父,弟之让乎兄,子之代乎父,弟之代乎兄,然此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。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,辞让则悖于情性矣。用此观之,人之性恶明矣,其善伪也」。
辩曰:荀子谬矣。夫饥而欲饱,寒而欲暖,劳而欲休,此人情之常也,虽圣人亦不免矣。至于子之让乎父,弟之让乎兄,子之代父,弟之代兄,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,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?有是性即有是行也,无是性即无是行也,乌有性恶而能为孝弟哉?弗思而已矣。
荀子曰:「凡礼义者,是生于圣人之伪,非故生于人之性也。故陶人合土而生瓦,然则瓦生于陶人之伪,非故生于人之性。工人斲木而生器,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,非故生于人之性也」。
辩曰:荀子谬矣。夫欲行其实者必先正其名,名正则教行矣。礼义之伪,与作伪之伪有以异乎?其无以异乎?在人者必皆谓之伪,则何事而不可言伪?言情恶者,将以贵礼义也,今乃以礼义而加之伪名,则是欲贵之则反贱之也。奚不曰:「陶人因土而生瓦,工人因木而生器,圣人因人而生礼义也」,何必曰伪?
荀子曰:「薄愿美,狭愿广,贫愿富,贱愿贵。茍无之中者,必求于外。故富而不愿财,贵而不愿势,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。用此观之,人之欲为善者,为性恶也」。
辩曰:荀子过甚矣。何不顾孟子之意也?孟子以仁义礼智谓之四端,夫端亦微矣。其谓仁者,岂遂足用为仁哉?其谓义者,岂遂足用为义哉?是在其养而大之也。此所谓薄愿美、狭愿广、贫愿富、贱愿贵,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。安得曰「富而不愿财,贵而不愿势,茍有中而不求于外」耶?故人之欲为善,以其善之未足也,而有可充之资,可为之质也,何必待性恶而后为善哉?性恶而为善,譬如抟水上山;善而为善,如水之流而就湿也,火之始燃而燥也,岂不顺也?噫,荀子过矣!
荀子曰:「性善则去圣王、息礼义;性恶则兴圣王、贵礼义」。
辩曰:一阴一阳,天地之常道也。男有室,女有归,人伦之常道也。君必有民,民必有君,所以为天下也,不然何以为天下?圣王之兴,岂为性恶而已哉。故性善得圣王则愈治,得礼义则愈兴。安得曰「去圣王、息礼义」?性善而得礼义,如物萌而得膏雨也,勃然矣,有何不可哉!荀子过矣。
荀子曰:「凡人之性,尧舜之与桀蹠一也,君子之与小人,其性一也」。
辩曰:天下之性恶而已,尧舜、盗蹠亦恶而已。是自生民以来,未尝有一人性善也。未尝有一人性善,其礼义曷从而有哉?其所谓圣人者,曷从而为圣人哉?
荀子曰:「尧问于舜,人情何如?舜对:『人情甚不美。妻子具而孝衰于亲,嗜欲得而信衰于友,爵禄盈而忠衰于君』」。
辩曰:《荀子》载尧舜之言,则吾不知也。至于「妻子具而孝衰于亲」,则是妻子未具而尝有孝矣;「嗜欲得而信衰于友」,则是嗜欲未得而尝有信矣;「爵禄盈而忠衰于君」,则是爵禄未盈而尝有忠矣。则是天下之性未尝无孝、未尝无信、未尝无忠,而人之性果善矣。其所以不善者,外物害之也,岂性之罪哉。学《荀子》者,以吾言为如何?
答黄先之书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三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二四
某八月初经严陵,不意为史君及邦人挽留,在人情事理有不容峻拒而走者,遂将《大学》、《论语》及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,大节目难晓处,都讲了。喻丈者,旧虽造师门,而后却为象山之学。象山学全用禅家宗旨,本自佛照传来。教人惟终日静坐,以求本心。而其所以为心者,却错认形体之灵者,以为天理之妙,谓此物光辉灿烂,万善皆吾固有,都只是此一物,只名号不同。但静坐求得之,便为悟道,便安然行将去,更不复作格物一段工夫,去穷究其理,恐辨说愈纷而愈惑。此正告子生之谓性,佛氏作用是性,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说。乃即舜之所谓「人心」者,而非「道心」之谓也。是乃指气为理,指人心为道心,都混杂无别了。既源头本领差错,其于圣贤经书言语,只是谩将来文盖名家,多牵合己意,不究本旨端的,与孔孟实相背驰。分明是吾道之贼,只向日张无垢之徒杨慈湖为陆门上足,专佩服《孔丛子》「心之精神是谓圣」一句,作《己易》四千馀言,只发挥此意,无一句是。此间詹郎中亦号陆门上足,赵复斋旧虽来往师门,后亦从此学。今都下士夫多溺此学者,皆缘以其学简易径捷,见之不破,误陷其中而不自觉。此邦缘有人唱此苗脉,士之有志者,多为薰染。长者有顾平甫,少者有邵生甲、王生震,既落此圈槛,意趣论议全别,更无一字相入、又却偏执自是,无可救正转移者。学中所与讲贯,只是系籍大小诸生。每日会聚讲说,必详悉为之剖析,听者无不叹羡其明白,皆以为平生所未闻,多有感动警发者。邦人至是始晓然知邪正二路之由分。下县传讲义去,亦多有兴起者。其间亦接得三数人,专心笃志为理义之归,无杂念,为可望尔。是虽无风动响应之效,而其所以正人心,辟邪说,距诐行,于此邦所补亦不浅矣。
答郑节夫书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九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三二、《宋元学案》卷六八
某十月初抵中都,即探知贤者寓京口。今承惠书,甚慰。但某寓此不能久,而贤者开春方归,又无会合之期,不无怅然。前年唐突附计院一书,盖以贤者可与语,而惜其为邪说之流,遂据正理直情剖露,更不复委曲回互,效世俗书札谀言谄语之态。亦以真讲学,故有真切磋,有真切磋,然后有真警发,而亦惟真好学者,然后能乐真切磋,而可以有真警发,不为讶也。今承来书,未能释然,缕缕分析,犹有不能割舍之意,何邪?岂愚者之言未白,不足以发贤者之正见,抑大贤固无可无不可,非浅拙所能识也?大抵此一种门户,全用禅家宗旨,无一与孔孟合。其要诀所主,只是祖述那作用是性一说,再得孟子所辟告子「生之谓性」底意,重唤起来,乃是指气为理,指人心为道心,谓此个物辉光灿烂,至灵至圣,天生完具,弥满世界,千万亿劫不死不灭,凡性命道德仁义礼智等,都是此一物而异名。禅家此等意旨,从来交相密付,只是口诀,不用文字,所以渠门不要读书,更不用穷格一段学问,而非有存养底工夫。凡平时所以拳拳向内矜持者,不把作日用人事所当然,只是要保护那个辉光灿烂,不死不灭底物事,是乃私意利心之尤者,其状甚有似于存养,而实非圣门为己之学也。惟其所主在此,故将下学千条万绪底工夫,都作外物一尽扫了,合下处已便直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立。至接后进,亦便直引向圣人生知安行地位上行;其待斯世常人,亦便直以太古太朴之道待之。所以出门,动步便有碍,寸地通不得,其徒一二老辈间,有践履好处者,此非由学力师训之故,乃出于生质之笃厚而然,而亦只是与道暗合,按之正理,实不相符。不过只如僧道苦行、乡原忠信廉洁之类,无足歆羡。在后生晚学,只当专以孔、颜、曾、孟实践处为准的,果能深熟用功,实得其趣味,则其中之乐自足,自无复走作他求。有如必欲识他是非邪正者,须是真识得儒释之辨方可。然儒释界分亦未易白,自唐来名儒,多不能识破,直至周、程诸君子,有物格知至之功,理明义精,方始剖判得分明,夫岂初学志识未有定主者所可遽论?程子曰:学者于释氏之说,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,不尔,则骎骎入其中矣。又曰:释氏之学,更不消言,常戒到自家自信后,便不能乱得。又曰:若欲穷其说而去取之,则其说未能穷,固已化而为佛矣。不若且于迹上断定,不与圣人合者,固所不取,其有合处,则吾道固已有,如是定立却省易。此数言,皆紧切为人处,真千古不易之确论。若学者未能见破,须且权作未断底公案,束之高阁,且须依此数言佩服,他日有见自定,何须坚欲俛首鞠躬于其门!姑为观德考行,退自警勉之计邪?实得是理于心谓之德,实践是理于身谓之行,彼于是理本原既差错,则何实得实践之能有?而何德之可观?何行之可考?舍圣门正大真切缜密之功不之事,而为是支杂,曰吾自保其必不为之流,万万无是理也。前年与黄寅仲及郑闻书,说破儒释之辨甚明,今更不暇论。此番都下新接一二,非不笃志于道,然皆偏执先入之说为主。初见间亦不能不出一二语以正之,既而颇护其说,确然自以为是,遂更不复与语,听之自错自误,于我何加损焉?要之,吾道自孔、孟、周、程、朱诸儒宗,受相发明,已明明白白于霄壤间,如青天白日,万古不容掩没,岂小小异端所能为病?举斯世莫非斯人,亦何阙一二人之陷?其中自不须劳唇吻,费词说,徒为纷纷,彼此俱无益也。别纸所论人心道心,中间自「人受二五之气」而下一截,似已识得人心、道心界分,而亦未莹。其首末处所辨论则甚支离,又似于二者之名义全未曾晓得,何邪?大抵人惟有一心,非有两个心并生来,只是所以为虚灵知觉者不同尔。其虚灵知觉从形气上发来者,以形气为主,故谓之人心,如耳目鼻口四支之运动是也。其虚灵知觉从理义上发来者,以理义为主,故谓之道心,如仁义礼智之形见是也。人心方是就此躯壳上平说,虽上智不能无,未是不好底物。但此心最臲卼不安,易流于不好,故谓之危。道心专是就理义上说,虽下愚不能无,但此心本无形状,至幽隐而难见,故谓之微。且如饥思食,渴思饮,此由形体而发人心也,因而饮食未害也,若穷口腹之欲便陷矣。其动来易陷如此,非危而何?如嘑尔、蹴尔、嗟来等食,皆不肯食,此由理义而发,道心也。然此犹是易见处,若其嗟也可去,其谢也可食,则于理甚隐,最为难知,非圣哲莫能识之,非微而何?二者在方寸间,无日无时不发见呈露,非是判然为二物,不相交涉,只在人识别之。其工夫紧要,在「精」、「一」二字。精则察乎二者之间而不杂,一则守夫道心之正而不离。既专守道心之正而不离,则道心常为此身之主,而人心一听命矣。如此,则实理流行,动无非中。至于声为律,身为度,从心不踰矩田地,则此身日用酬酢,凡由人心而出者,莫非纯是道心之流行,而不复有二者之间矣。舜此四言,极是亲切端的,无一字可改易。圣人见道明朗如此。若赵临川所论人心,不可专作人欲看,此语既说得是,未见其差,而贤者攻之不置,却是未识人心之所以为人心,而求之远矣。所引克己毋意为比,亦不相似。克己之己,合下乃指身之私欲而言,非单指此身,只因对复礼,形之而后为己私也。若对复礼形之而后为己私,则须复礼而后克己,而非克己以复礼也。毋意之意,合下亦只是指私意而言,与诚意之意亦自不同也。赵临川说危字之义,又太迟缓,此物好动,本不安帖,最易流易陷,即此便是危处,岂必待到逆伦乱理、争夺相杀,然后谓之危也?说道心隐于人欲炽盛之中,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为微,亦失之迂折,兼似未识道心之所以为道心也。来说折之,以为若如此,则是人心流失,必至于人欲已炽,天理仅存,然后即此道心之隐然者而充导之,此时济得甚事?此一义发得甚当,但其他所说危微二字之义,却不亲切。与夫所谓纯乎天理,而中庸为难,及所谓不合于仁则合于义,不合于义则合于礼等语,殊不可晓也。大凡知言最难,而立言亦难。须见理明彻后,自然无差,非区区口舌所能强也。惟愿格致之功,真积力久,则他日自当条畅,更在勉旃。
与黄寅仲书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八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三一
外日书院相聚,极荷爱笃,迁出江下,又蒙连日绸缪,何感如之!别去,区区第有铭佩而已。某到严陵,不意以人情事势所不容,峻却而去,又留滞在此许久。寺丞端人正士,慈祥恺悌,诚心爱民,今年水旱大歉,无日不忧形于色。子和亦多能之士,历医山水皆精,由其资禀聪俊,故无所不通尔。可中资质极是纯粹,惜乎学问差向一偏去,已缠肌入骨之深,无可转回者。初间到旅邸相访,亦开怀说其学问来历及詹郎中悟道一段,殊无隐情。以为尧舜至孔子,相传都是如此。是时与他详细剖析,从原头梳理下来,忽尔日暮,各且散去。后再相见,更不扣竟前说,又多是匆匆不暇,大抵先入者为主。确然固执,自以为是了,外言更如何入得?其祭詹文,道孟子后千五百年,得其传者惟象山,象山之传惟默信,其意向偏暗如此,末结说默信未尝死,又全用佛庄死而不亡底意,更何暇责?顾平甫资质亦庄静,扣其所学,及与詹、杨来往有何传授?欲因其所偏而为之救正,绝口不出一言,屡扣屡寂,但叉手声诺而已,又不如可中之无隐。为其坚意隐默如此,后因来访,只直剖析儒释之所以分,及陆、杨之所以偏处与之。自后或相见,坐未煖则别去,不暇讲论。必是意旨不相契,兼未能知味,故以为缓而不在急也。自到严陵,益知得象山之学情状端的处,大抵其教人只令终日静坐,以存本心,无用许多辩说劳攘。此说近本,又简易径捷,后进未见得破,便为竦动。今按其说,若果是能存本心,亦未为失,但其所以为本心者,认得错了,只是认形气之虚灵知觉者,以此一物甚光辉烁烂,为天理之妙,不知形气之虚灵知觉者,人与物皆同,如牛羊鸟兽虫鱼,凡有血气之属,皆能知觉趋利避害,不足为贵。此心乃即舜之所谓人心者,而非道心之谓也。人之所以贵于物者,以其有道心,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是也。人心血气之私也,道心性命之正也。仁者虽不相离,而本自不相混,今指人心为道心,便是向来告子指生为性之说,及佛家所谓作用是性之说,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说,运水搬柴无非妙用之说。故慈湖传之,专认心之精神为性,则是全指气为理矣。惟其全指气为理,故安然以阴阳为形而上之道言之,不惟论天、论《易》、论乾坤,都做此一物,论道、论德、论仁、论义、论礼、论智、论诚敬、论忠信诸等,固有万善,皆只是此一个浑沦底物,只名号不同尔。夫道德仁义乃专以理言,而指气以当之,已为不是,而诸等名义各有所主,头面体段自是不同。甲件自有甲件用,乙件自有乙件用,都来混作一物,尤含糊鹘突,用处岂得不差错。读书穷理,正要讲究此令分明,于一本浑然之中,须知得界分,不相侵夺处;又于万殊粲然之中,须知得脉络相为流通处,然后见得圆工夫匝,体无不备而用无不周。今都扫去格物一段工夫,不复辨别,如无星之秤,无寸之尺,只默坐存想在此,稍得髣髴,便云悟道。既悟得后,却又将圣贤言语来手头作弄。到死后,又依古礼行丧,如此者何故?盖须是如此,方为儒名家。不然,则为佛名家矣。其实于圣贤言语,只是略略依他见成条贯,不要甚通解,多牵来拗就己意,未尝讲究圣贤本旨端的之为如何。既不辨别众理,又不见得端的之为如何,则临利害之冲如何应变?又如何守得牢固?因知辅汉卿所录,譬如贩私盐人担头,将鲞鱼妆面之说,为发得情状出甚端的也。以晦翁手段,亲与象山说不下,况今日其如此等人何?近思量渠门既偏溺于此矣,又直攻其所偏溺,则愈畏缩而不入。今喻文得疟,俟两日平和更见之,将此话头置放一边,绝口不及,只以孔、孟工夫精密切要处开诱之,令且子细师法孔、孟,不可恁疏阔,恐渗漏处多。但诱得入穷理路来,可渐有见,自能觉其是非尔。
与郑行之书(严州人,名闻。)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八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三二
某外日都门一接见,深为吾子喜。何喜也?二五流行,参错不齐,而人生所值,驳者多而纯者少,故赋质之粹美者最难。其人或既有是美质矣,而又安常习故,不能志于学以成之,其有是美质,又能立志于圣贤之学者,岂不为难中之尤难者乎?今吾子俱有是二难之美,是安得不为吾子喜?自奉严陵郡侯命,入学与诸生讲贯,深念吾子有此密迩,实为不可逢之良便。是以专人奉书,冀其一来,相聚旬日,少效愚见,以发高明。而吾子辞焉,回武只奉空书而至,又大为吾子愕。何愕也?圣人垂世立教,是多少精微广大之旨,欲与吾子讲而不得讲。学者师慕圣人,是多少缜密要切之功,欲与吾子究而不得究。日间与诸生诵《大学》、《论》、《孟》、《中庸》之书,是开阐多少宏纲大义,是发挥多少微词奥蕴,而吾子皆不及与一听焉。于学问诚大欠缺者,而安得不为吾子愕!既而开缄读之,心病隐隐于声画间,又极为吾子忧也。圣人不作,专门名家以乱吾道者甚众。学者立志之初,最当明别邪正二路之所由分,适乎正路则为贤、为圣,差之邪径则为狂、为愚。今子之所志者,何学欤?书词主象山,其根原差错矣。道学师友渊源,自孟子没千四百年,得濂洛诸君子,更相发明,而后孔、孟之心始白,斯道之传始有继。其微言秘旨,又得朱文公精明而光莹之,实后学之指南,而百世之师范,一定而不可复易者也。彼象山者,不师孔,不师孟,而师道光,号佛照。窃其宗旨,而文以圣人之言,屹然自植一家,与孔、孟背驰,与周、程立敌,导学者于诐淫邪遁之归,诚异端之雄,而吾道之贼也。子平日在吕氏家塾相讲磨,东莱盖友朱张、师周程而宗孔孟者也。其子弟决不肯背其先学,为异端之趋,不知子从何而得之欤?大抵其教人终日默坐,以求本心,以万善皆吾心所固有,无事乎辨说之劳,屏去格物一段工夫。而其所以为心者,乃错认形气之虚灵知觉,以为天理之妙,不知形气之虚灵知觉一也,而有人心、道心之不同焉。由形气而发者,以形气为主,而谓之人心,如耳目鼻口四肢之运用者是也,而人与物同,不甚远也。由理义而发者,以理义为主,而谓之道心,若仁义礼智之属是也,而人与物异,独为最贵者也。二者在方寸间,本自不相紊乱,如饥而食,渴而饮,此由形气而发人心也。此心最危臲而易陷,若穷口腹之欲,则陷矣。嘑尔蹴尔,嗟来等食,则不食,此由理义而发道心也。此心甚隐微而难见,如其嗟也可去,其谢也可食,自非圣人莫能见之。圣人精察二者不容于杂,而一体道心,常为之主,使人心每听命焉,故声为律,身为度,从心所欲不踰矩,则日用动静云为,无非纯是道心之流行矣。自古群圣所授受,相讲明者,其要诀正在于此。今却指人心为道心,乃告子生之谓性,佛氏作用是性之说,是指气为理矣。则其所谓道德仁义等万善,皆不说著本体端的,而万善本一而分殊,名义又各有所主。一物自有一物之用,随感而应,脉络粲然,各不相夺。今都混为一物,无用致穷格之功以明析之,则用处岂能各止其分,不过直行己意之私,而天理人欲,杂无辨矣。虽万善本皆我固有,然人自有生以来,气禀习俗,物欲私意,是几重湮蔽,岂可但坐想即得之,便安然行去,有如此之径捷乎?此根原来历,与圣人殊宗,盖昭昭矣。吾子晚进,见之不破,而遽有嗜焉,又安得不为吾子忧?然人之禀性也有偏圆,而其受病也有浅深。圆者易转,偏者难回,浅者易医,深者难救。吾子之性若圆而病若浅也,愿因愚言,凝然思,惕然动,释然悟,幡然改,悉濯去江西旧见,一新更窠易模,循濂洛渊源,以达洙泗。其用功也,必依某所谓致知力行之节目,而主敬以为之本;其读书也,必依某所谓四书之次序,而复熟焉。果能致知力行之功到,而四书之义彻,至于一旦豁然,真有卓尔跃如目前,然后知今日之言,的不为吾子欺矣。吾子之性若偏而病若深也,则濂洛、江西二派,未容易决。愿将二家之书,且束之高阁俱勿论,惟清心专读《大学》《论语》,专以孔圣为师,颜、曾二子为友,而《孟子》亦以为体验充广之助。是三书者,既融会贯通,则邪正之分自定,而取舍之几自决,所谓濂洛、江西二派,不待较而判矣。如或皆不以为然,而偏执旧见,牢不可解,则是不师孔孟而师异端,不由公平正大之道,而趋诐淫邪遁之域。其归宿成就,不过一老佛、庄、列之徒尔,反不若常人之未能立志者之为愈也。何者?以彼之心未病,犹在人理之常,而此为心恙已甚,乃出乎人理之外也。至是,则更不能为吾子救,而但为吾子哀矣。况子之妙龄甚富,正孔子所谓后生可畏之时,前程地步阔,日子长,正可著圣贤大业工夫,为天下真儒。而拘拘于一隅之小道细行,枉了一生,抑甚为吾子惜也!此间詹、喻、顾皆江西之流,詹不及识,如《己易》全用空门宗旨,无一句是,而跋为清明,则其胸中可见矣。喻旨不相契,顾自是自足,议论不离流俗之见。后进有邵生甲、王生震者,妙龄可教,而亦堕圈槛中,不惟自是自足,而又自高自傲,无可救药。而甲者,又不能闭户自靖,牢守祖印,乃自矜自衒,自哲自圣,为祖师解析,鼓淫词而张之,既奉墨以附于儒,而又去而归之墨,殊无知可笑!假如有庄周口吻,说得至玄至妙,亦不过弥近理而大乱真,绝相似而极不同也。而况于无庄周之玄妙乎?其殆客气忿愤,欲角胜负,儿态癫狂,乱为叫呼,乃自绝于长者,非长者绝之也。外此,惟接得张生应霆一人,志趣未杂,而一心乐听讲论,为可望尔。近又得李生发,有志舍旧从新,为可嘉,亦未知其终之如何也。今恐南去,与吾子益远,又未敢绝人向善之路,辄叙此曲折,托寿昌县前董四省元转达,并录讲义四篇,乃立后学一定之准,决无相误。及旧尝解「食无求饱」一章,恐可以为进学之警,别纸录去,幸详之。区区词不尽意。诸客来年九月,参选过此,吾子有定见,无惜披露一幅,预于九月初寄董家见示,当观新得,为吾徒贺焉。
依韵和施正臣游圣果寺二首 其二 北宋 · 沈遘
七言律诗 押侵韵
长爱高僧住绝岑,定知无复俗缘侵。
人生扰扰应从昔,世事悠悠岂独今。
轩冕傥来真可愧,山林归去莫嫌深。
孟轲事业谁能及,告子唯先不动心。
告子论性之说五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二八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八
告子论性之说有五,而「生之谓性」一句,乃其诀本者。盖性者人所得于天之理,若仁义礼智者是也,而视物为独全。生者人所得于天之气,若知觉运动者是也,而与物为不异。告子不知性之为理,而指气以当之,故以知觉运动不异也为解,而断为一定之论。谓凡有生者皆同是一性,更无人物差别,是立个大底意以包之,而馀之四说则又就其中推演。如食色、无善不善二说,则正与此同。盖一由其能知觉运动,故能甘食悦色也;一由其知觉运动之无所异,故无善无不善也。如杞柳、湍水二说,则亦不外乎此。盖一由知觉运动之或偏于恶,故必待矫揉而后成也;一由知觉运动之或混于善恶,故之东之西而无所定也。夫既以甘食悦色为仁生乎内矣,而又反之以为恶;既曰无善无不善矣,而又反之以为善恶混。展转纵横,支离缪戾,要之皆只说著气,而非性之谓也。夫既以气为性,则仁义礼智之粹然者,将与知觉运动之蠢然者相为混乱,无人兽之别,而且不复识天理人欲所从判之几矣。其为害岂浅浅哉!
告子与程张说气不同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二八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八
告子说气与程、张说气不同,尝推之:气一也,告子生之说,所谓知觉运动者,是统指夫气之流行为用者而言;程子才禀与张子气质之性,所谓清浊刚柔者,是分指夫气之凝定成体者而言。自知觉运动者统言,可包得清浊刚柔,而清浊刚柔者,分言其中亦各具知觉运动。但告子之说,乃即是以为本性,而大为包含之意,浑无分别,如无星之秤,无寸之尺。而程、张之说,则是于本性之外发此,以别白其所未尽,如大明中阅,物象瞭然,更无隐漏矣。如杞柳湍水之说,亦气质意也。但程、张分明断作气质,则自不乱,此性之本,便为精确不易之论。告子虽于杞柳说着气之恶,湍水说着气之混,而其意不认作气质,只专作本性看,所以不可同日语也。
似道之辨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三一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一五、见《宋元学案》卷六八
或曰:今世所谓老佛之道,与圣贤之道何如?曰:似道而非道也。盖老氏之道,以无为宗,其要归事清净,令学者修真炼气以复婴儿,诚为反人理之常。世固有脱事物,游方外,以事其学者,然其说未甚炽,固不待论。若佛氏之教,则充盈乎中华,入人骨髓,自王公大人,至野夫贱隶,深闺妇女,无不倾心信向之,而其所以为说者,大概有二:一则下谈死生罪福之说以诳愚众,然非明识者莫能决;一则上谈性命道德之说以惑高明,亦非常情所易辨也。夫死生无二理,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,则反其终而知所以死矣。盖无极之真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,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二气交感,化生万物,此天地所以生人物之始也。人得是至精之气而生,气尽则死,得是至真之理所赋,其存也顺吾事,则其没也安死而无愧,始终生死如此而已。自未生之前,是理气为天地间公共之物,非我所得。与既凝而生之后,始为我所主,而有万化之妙。及气尽而死,则理亦随之,一付之大化,又非我所能专有而常存,不灭于冥漠之间也。今佛者曰:未生之前,所谓我者固已具;既死之后,所谓我者未尝亡。所以轮回生生,于千万亿劫而无有穷已。则是形溃而反于原,既屈之气有复为方伸之理,与造化消息辟阖之情殊不相合。且谓天堂地狱明證昭昭,则是天地间别有一种不虚不实之田地,可以载其境,别有一种不虚不实之砖瓦材木,可以结其居,与万物有无虚实之性又不相符。况其为福可以祷而得,为罪可以赂而免,则是所以主宰乎幽阴者,尤为私意之甚,抑非福善祸淫、大公至正、神明之道也。观乎此,则死生罪福之说,真是真非瞭然,愚者可以不必惑,而明智者亦可以自决矣。夫未有天地之先,只自然之理而已。有是理则有是气,有动之理则动而生阳,有静之理则静而生阴。阴阳动静,流行化育,其自然之理从而赋予于物者为命,人得是所赋之理以生而具于心者为性。理不外乎气,理与气合而为心之灵,凡有血气均也,而人通物塞,通则理与气融,塞则理为物隔。今就人者言之,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。其所以为虚灵知觉,由形气而发者,以形气为主,而谓之人心;由理义而发者,以理义为主,而谓之道心。若目能视,耳能听,口能言,四肢能动,饥思食,渴思饮,冬思裘,夏思葛等类,其所发皆本于形气之私,而人心之谓也。非礼勿视,而视必思明;非礼勿听,而听必思聪;非礼勿言,而言必思忠;非礼勿动,而动必思义。食必以礼,而无流啜;饮必有节,而不及乱,寒不敢袭,暑毋褰裳等类,其所发皆原于理义之正,而道心之谓也。二者固有脉络粲然于方寸之间而不相乱,然人心易危𡰈而不安,道心至隐微而难见,以尧舜禹相传,犹致其精于二者之间,而一守夫道心之本。自告子以生言性,则已指气为理,而不复有别矣。今佛者以作用是性,以蠢动含灵皆有佛性,运水搬柴无非妙用,专指人心之虚灵知觉者而作弄之。明此为明心,而不复知其为形气之心;见此为见性,而不复知性之为理;悟此为悟道,而不复别出道心之妙,乃至甘苦食淡、停思绝想、严防痛抑、坚持力制。或有用功至于心如秋月碧潭清洁者,遂交赞以为造到。业儒者见之,自顾有秽净之殊,反为之歆慕,舍己学以从之,而不思圣门传授心法,固自有克己为仁,莹净之境,与所谓江汉之濯,秋阳之暴,及如光风霁月者,皆其胸中辉光洁白之时,乃此心纯是天理之公,而绝无一毫人欲之私之谓。若彼之所谓月潭清洁云者,特不过万理俱空,而百念不生尔,是固相似而实不同也。心之体所具者惟万理,彼以理为障碍而悉欲空之,则所存者特形气之知觉尔,此最是至精至微第一节差错处。至于无君臣父子等大伦,乃其后截人事粗迹之悖缪至显处。其为理之发端,实自大原中已绝之心,本是活物,如何使之绝念不生?所谓念者,惟有正不正耳,必欲绝之不生,须死而后能。假如至此之境果无邪心,但其不合正理,是乃所以为邪,而非豁然大公之体也。程子以为佛家有个觉之理,可以敬以直内矣,而无义以方外,然所直内者亦非是,正谓此也。观乎此,则性命道德之说,真是真非,瞭然高明者,可以不必惑,而常情亦可以能辨矣。而近世儒者乃有窃其形气之灵者以为道心,屏去道、问、学一节工夫,屹然自立一家,专使人终日默坐以求之,稍有意见,则证印以为大悟,谓真有得乎群圣千古不传之秘,意气洋洋,不复自觉其为非。故凡圣门高明广大底境界,更不复赌,而精微严密等工夫,更不复从事,良亦可哀也哉!呜呼!有志于学者,其戒之谨之!
孟子篇叙 东汉 · 赵岐
出处:全后汉文 卷六十二
《孟子篇叙》者,言《孟子》七篇所以相次叙之意也。孟子以为圣王之盛,惟有尧、舜,尧、舜之道,仁义为上,故以梁惠王问利国,对以仁义,为首篇也。仁义根心,然后可以大行其政,故次之以公孙丑问管、晏之政,答以曾西之所羞也。政莫美于反古之道,滕文公乐反古,故次以文公为世子,始有从善思礼之心也。奉礼之谓明,明莫甚于离娄。故次以离娄之明也。明者当明其行,行莫大于孝,故次以万章问舜往于田号泣也。孝道之本,在于情性,故次以告子论情性也。情性在内而主于心,故次以尽以也。尽己之心,与天道通,道之极者也。是以终于尽心也。篇所以七者,天以七纪,璿玑运度,七正分离,圣以布曜,故法之也。章所以二百六十有九者,三时之日数也。不敢比《易》当期之数,故取其三时。三时者,成岁之要时,故法之也。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,可以行五常之道,施七政之纪,故法五七之数而不敢盈也。文章多少,拟其大数,不必适等,犹《诗》三百五篇,而《论》曰「《诗》三百」也。章有大小,分章赋篇,篇趣五千,以卒其文,无所取法,犹《论》四百八十六章,章次大小,各当其事,亦无所法也。盖所以佐明六艺之文义,崇宣先圣之指务,王制拂邪之隐括,立德立言之程式也。洋洋浩浩,具存乎斯文矣(曲阜孔氏刊本)。
风俗通义佚文卷三 其十五 东汉 · 应劭
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三十八
汝南王叔汉,父子方,出游二十余年不还。叔汉作尚书郎,有人告子方死于汝南,即遣兄伯三往迎丧,叔汉即发哀,诏书赙钱二十万。既而子方从苍梧还,叔汉诣阙,乞纳赙钱,受虚妄罪。灵帝诏将相大夫会议之。博士任敏议云:「凡人中寿七十,视父同侪亡,可制服也。子方在远,人指其处,不可验也。罪不可加焉」。诏书还钱,复本官(《意林》)。
雨中独居简吴颋二十四韵 清 · 姚燮
押词韵第四部 出处:复庄诗问卷十六
贫交多见疏,寸心那从与?
淅淅篁枝声,来报隔篱雨。
轩然成大波,檐低不能拒。
颇怨屋漏痕,暗欺拂蝇麈。
市米当晓炊,抱有湿薪苦。
怜彼妇子餐,潦草等穷旅。
故人巷北居,眇亦寡欢侣。
与我如齿牙,生命各龃龉。
幸留寸腑宽,崭崭岳堪贮。
海近天最高,未妨长袖举。
精气散万汇,意当贯之聚。
毋为沟底蛙,坐慕太仓鼠。
昨日城南楼,清樽面江浦。
莽莽风色开,远碧照鸿羽。
长情系日月,旷想出今古。
我目通浩溟,子眉挟飞舞。
岂真置体高,但觉群象俯。
所悲壮盛年,尚乱此生绪。
云藏不附龙,乃为猿狖侮。
锐笔同干将,佩之究何补?
子倘今能来,我还告子语。
绕屋多葵花,隔烟已含妩。
罂酒虽不多,邻店易赊取。
移簟苍苔阴,相期俟秋煦。